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,夏江非常想把梅長蘇拖起來,一寸一寸地捏碎他全身的骨頭,但是多年養成的胸中城府使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,僅僅只握緊了發癢的拳頭。
因為梅長蘇終究不是衛崢,不僅對他用刑要謹慎,而且還必須有明確的目的,如果只是折磨來出出氣,夏江還沒有那麼幼稚。
更何況,憑著統領懸鏡司這些年的經驗,夏江只需要片刻接觸就能判定,梅長蘇屬於那種用刑也沒有用的人。一來是因為那骨子裡透出的韌勁不容忽視,二來則是因為這人虛弱到一碰就會出事,到時候一個不小心,只怕沒有逼供也會變成逼供了。
夏江想起了譽王以前提起梅長蘇時的戒懼表情,當時還覺得他誇張,現在經過了第一次正面交鋒,才知道這位麒麟才子確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。
「夏首尊,」梅長蘇似乎很滿意地欣賞著夏*白的面色,仍是笑得月白風輕,「我早就知道你要來找我,本來是可以逃走的,即使逃不出城去,京城這麼大地方藏著也容易。可我為什麼沒有逃,你知道嗎?」
夏江的視線慢慢凝成一股厲芒,隱而不發,「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你。」
「是,你根本奈何不了我,我也沒什麼好怕你的。」梅長蘇素淡的笑容隨便誰看都會覺得十分俊雅,除了夏江,夏江只覺得他非常欠揍,「夏首尊並不打算真讓我死在懸鏡司里,因為那必然會帶來很多你不喜歡的後續麻煩。故且不說陛下會怎麼想,江左盟先就不會放過你。江湖人雖沒夏首尊你那麼高貴,拼起命來也是不好對付的,更不用說我還小有薄名,略結交過幾個朋友……」
夏江繃緊了臉,沒有說話。
「不讓我死在這兒,就只好讓我活著,可活著有什麼用呢,當然是想要從我嘴裡多問一些東西,」梅長蘇將視線轉向遠方,繼續道,「這個你可以放心,我是熬不住刑的人,也不打算熬,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。可是我的口供對你來說就真的有用嗎?你敢不敢讓我到御前去核實它呢?當然不敢。因為你控制不住我,怕我到時候腦袋一暈,會突然在陛下面前說些不中聽的話……。」
「你果然是打算到陛下面前去翻供,」夏江冷哼一聲,「這也就是你招的這麼痛快的原因吧。」
「也不全是啦,我招這麼快是怕你用刑,反正遲早都是要招的,幹嘛受那份罪啊,不就是口供嗎?夏首尊要,我怎麼敢不給……」梅長蘇剛說到這裡,夏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脈門,一股內力急震而進,霎時便如數根冰刺同時扎進心臟中絞動般,讓梅長蘇痛得全身都縮了起來。
「蘇哲,惹惱我是沒有好處的,」夏江甩開他的手腕,冷冷地看著對方面如白紙地伏在桌上,喘息了好久才從剛才的那股劇痛中平息過來,「你現在攥在我手裡,我想怎麼對你就怎麼對你,這一點,你最好記清楚。」
梅長蘇低聲笑了起來,用發涼的手按住額頭,「好吧,我記清楚了。那麼夏首尊到底想怎麼對付我呢?」
「我想聽你說實話。」
「你覺得我剛才說的,不是實話嗎?難道我沒有跟靖王勾結,沒有劫獄,也沒有派人跟您打架嗎?」
「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,」夏江淡漠地忽略掉他話中的嘲諷之意,將頭俯近了一點,「梅長蘇,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選擇靖王?」
梅長蘇微微仰起了頭,唇角那抹戲謔的笑容終於消失,神情稍稍整肅了一點,「前太子、譽王和靖王比,我當然要選靖王。因為他最好。」
「靖王最好?」
「當然。」梅長蘇冷冷道,「我的眼光就算不是全天下最準的,至少也比夏首尊你強一點。」
「但你本來可以誰也不選,」夏江死死地盯住梅長蘇的眼睛,「你是手掌天下第一大幫的江左梅郎,名利雙全,本可以逍遙江湖,自在一生,為什麼要卷進京城這趟混水裡來?」
「我怎麼進京的,夏首尊難道不知道?」
「麒麟才子,得之可得天下,這個評語我當然知道。原本我也以為你的確是被前太子和譽王追逼不過,沒辦法才入京的。可這次交手過後,我已經敢肯定那是無稽之談,因為以你的智計,要是真不想被攪到朝局中來,誰能逼迫得了你?」
「承蒙誇獎,感激不盡。」梅長蘇欠身行禮。
「那麼,你到底是為了什麼?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麼?是位極人臣的富貴,是睥睨天下的權力,還是萬世留傳的名聲?」
梅長蘇認真地問道:「您剛才說的這三個,我可以都要嗎?」
「又或者……是為了別的什麼……」夏江捏住了他的手腕,語調森冷,「梅長蘇,告訴我實話……」
梅長蘇靜靜地看了他片刻,問道:「這個,跟衛崢被劫的案子沒有關係吧?」
「當然有關。」夏江的眸子突然間變得深不見底,「以前我低估了你,所以沒有多想。這次敗在你手下之後,我才開始思考。可是想得越多,越覺得想不通,想不通你為什麼會幫靖王做這麼傻的事情……象你這種級別的謀士,很容易就能看出在衛崢這件事情上,最好的對策就是置之不理,最瘋狂最不可理喻的做法才是頂著大逆不道的罪名強行去搶人……為什麼你會選擇最差的一種?」
「這還不簡單,」梅長蘇淡淡地答道,「我想要討好靖王。幫他救出了衛崢之後,我對靖王的影響力就會呈倍數的增長,在靖王府的地位也會不一樣。當然啦,還有第二個原因,那就是我自信,我相信即使我選擇的是下下之策,我也依然能贏你。」
「你覺得你贏了嗎?」
「你覺得我輸了嗎?」
「別忘了,你這個人還在我手裡。」
「那也是我自己願意來的。我想來看看你把我攥在手裡能攥多久,想看看你打算怎麼讓我變得對你有用……」
「看來你還真的是有恃無恐,」夏江的手指,輕輕地在他的脈門上敲打著,「梅長蘇,懸鏡司自設立以來,還沒遇上過對付不了的犯人,你也絕不會是例外。」
「夏首尊的自信看來也不亞於我,」梅長蘇抬起另一隻手按住胸口,「準備再來一次嗎?」
「那個只是試著玩的,除了讓你疼一下外沒什麼用。」夏江的唇邊挑起一抹陰寒的笑意,問道,「梅長蘇,你怕死嗎?」
梅長蘇沉吟了一下,道,「人要是不怕死的話,那還活著幹什麼?」
「說的好,」夏江加深了臉上的笑意,「我剛才問你為什麼要卷進朝局,你把話題扯開了,顯然不想答。不答也不要緊,反正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,現在總歸還沒有達到,沒達到目的就死,你想必不願意吧?」
「達到目的就死,我也不願意。」梅長蘇笑道。
「那是,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,命總是最重要的。」夏江一面感慨著,一面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,倒了一粒黑亮的小丸出來,「知道這是什麼嗎?」
「我猜……應該不是補藥?」
「是毒藥。」
「你想毒死我?」
「這取決於你。」夏江的聲音聽起來既殘酷又無情,「這烏金丸服下七天後才會發作,如果七天之內有解藥的話,就不會死。」
梅長蘇是聰明人,當然不需要說的更明白,「如果陛下召見的時候我的表現讓你滿意,你就給我解藥,否則便是死路一條,對嗎?」
「非常正確。」
「我憑什麼相信你一定會給我解藥,萬一你事後不認了呢?」
「你在我手裡,你只能相信我。」
「那換一種說法吧。你憑什麼相信我就一定會為了得到解藥聽從你的擺布呢?萬一我對靖王的忠心已經到了寧願死也不出賣他的地步呢?」
「你不是為了向靖王表忠心才來京城的,想想你的真實目的吧,雖然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,不過總有一天會知道的。」
梅長蘇眯起眼睛看他,看著看著便笑了起來,「夏首尊,你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象賭徒,怎麼會突然之間如此冒險?單憑這個推測,你就敢相信我絕對不會在陛下面前翻供?」
「當然不是,我自然還有萬全的準備。」夏江一抬右手,向側面凌空虛指,亭旁五步開外一株垂柳的枯枝隨之斷了一截,以絕不翩然的姿態落到了地上。
「好一招隔空煞氣!非內家絕頂高手不能為之。」梅長蘇很捧場地拍掌贊道。
「等你到了御前,如果敢隨心所欲亂說話,那麼等不到你說完,人就會象這枯枝一樣。」
「你想在陛下面前殺人?」
「既是隔空,我自然離你有一段距離,碰都不會碰你一下,怎麼能說是我殺的?」
「夏首尊在欺負我不懂武功了。人和枯枝畢竟是不一樣的,先別說你的功力是否已達到憑隔空煞氣就能殺人的程度,既使你行,也絕不可能毫無痕迹。你就不怕當時蒙大統領也在,一眼就看破?」
「那這樣他能看破嗎?」夏江說著手指微彈,連小臂也沒有動一下,桌上的茶杯已被推翻。
「這樣的確是看不破了,可這樣根本殺不了人,即使是對我這麼弱的人。」
「單憑這個當然不行。」夏江的表情有些得意,「但別忘了你當時已經服下烏金丸。」
梅長蘇的眉睫不由自主地輕跳了一下。
「只要我以最輕的隔空手法,點一點你的天澶穴,烏金之毒便會立刻發作,你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個字,一切就會結束。」
「可是我死在御前,陛下總會驚怒詳查吧?」
「查不出來,你的天澶穴附近不會有任何傷痕,最終的結論會是……你是服毒自殺的。」
「你不怕陛下懷疑是你毒死了我?」
「我要想毒死你,在懸鏡司豈不有的是時間和機會,為什麼非要把你拖到宮裡當著陛下的面毒死?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?我吃多了?」
「這倒是,」梅長蘇點頭贊同,「看來我非死不可。」
「誰說的?你當然可以不死,只要你……好好想想該怎麼說話……」夏江用手指撥弄了一下掌中的烏金丸,聲音里的寒意似乎可以將一個人的血液從頭到腳全都凍住。
之後他便站起了身,走到茅亭外,負手看著圍牆上青灰的粗瓦,不再說話,也不再看向梅長蘇一眼。
很顯然,夏江想要留給這位麒麟才子一段時間,一段讓他認真考慮的時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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